众里寻你散文
她和他再次相见是四十年后。为了这次相见,她足足追寻了大半辈子,她由一个有着花朵一样容颜的单纯少女变成了皱纹丛生的老妇人。从贫瘠的陕北到寒冷的北疆,再到富饶的关中平原,到处都留下了她追寻的足迹。
当她和他的目光终于对接的一刹那,她脸上的笑容如菊花瓣盛开,心底滚过的却是炸雷般的伤感和悲泣,只有她的内心才可以听见。她眯着眼睛,温柔的目光一寸寸抚摸着他的面容。他老了,发福了,当年乌黑油亮的板寸被岁月染成了满头银丝,头顶上方秃顶了一大片,像戈壁滩上的盐碱地,寸草不生。她在他身上已经很难觅到当初年轻潇洒的英武。她的记忆中,他是个百分之百的美男子,高大挺拔,浓眉大眼,极爱笑,他一笑起来,那爽朗的笑声,连月亮也忍不住受感染。订婚后,她常常喜欢静静地抿着嘴看他笑,这明亮的笑让她倾心相许。他就是她心头的佛,供她一生一世景仰和怀念。
在北疆那些艰难的追寻岁月,她是靠着看怀里那张照片支撑过来的。想他了,她就从怀里掏出照片仔细端详,她深情地用手摸摸他的军装,眼睛,嘴巴和俏皮的鼻子,摸着,摸着,她就忍不住哭了起来。她从来没有怨过他,她只是想他,想再看看他穿着新军装,戴着大红花,英姿飒爽的俊模样。那是她和他今生唯一的一张合影。他参军前夕,她去县城送他,两个人平生头一次走进照相馆。照片中,她羞答答地偎依着他,不谙世事的脸上盛开着娇羞的笑容。那一年他20岁,她18岁。经媒人介绍已经订婚一年有余。她单纯地以为这张合影就是他给她未来的承诺和忠诚的誓言。
分别在即,他穿着簇新的军装,胸前戴着一朵大红花,挤坐在众多新兵中间,大卡车缓缓开动了,他朝着她使劲挥挥手。她含着泪迈着小步跟着汽车跑。她能从新兵们如林的手臂中,辨认出他的,她明白那手势所蕴涵的意思,她脆生生地向着他走远的方向喊道:“我会等你回来!”
他在新疆当兵三年。她在家乡等了整整三年,想了整整三年。拔苦菜时,想起他,苦菜汁溅湿了眼眶;浇菜园时,想起他,眼泪和着井水,一桶桶倾流进菠菜地里;绣鞋垫时,想起他,泪花花打湿了一对对苦命鸳鸯;看见人家嫁女娶新娘,她就会满面娇羞地盼着属于他和她的好日子;谁家有新兵回来探亲,不管是不是新疆的兵,她都要跑去想尽办法打问他的近况。
岁月如梭,等待的喜悦伴着失落的惆怅,一晃就过去了一千多个日子。那天,煤油灯上结满了喜庆的灯花花,她终于盼来了他的音讯。这个不识字的乡下妹子,兴奋得满脸通红,捏着信封满村子寻找识字人。村小学校长接过信,默读了一遍,傻女子哟,这哪里是什么情书哟,分明就是一封断交信,提了干的军官觉得她已经无法匹配他的身份地位。善良的校长不忍心说出实情,只轻描淡写地说他在一次战斗中受伤,成了残疾人,从此不想连累她。
这个单纯善良的村姑,怎么能同意他这样自暴自弃。第二日便踏上了去北疆的列车,她要亲自去告诉他,成了残疾人不要紧,她不嫌弃,她要伺候他一辈子。
她的足迹跑遍了北疆的每个军营,她操着一口土里土气的乡音,傻里傻气地问遍了所有擦肩而过的男人女人。没有人能给出她答案。一年,两年,三年,人家见她可怜,善意地撒谎,说他早就殁了。她这才死心,含着热泪离开。
后来经亲戚介绍,她嫁给一个关中小生意人。她两口子能吃苦,善经营,小日子越过越红火,盖了楼房,买了汽车,过着富裕悠游的生活。可是她的心底依然没有一刻忘记他,丈夫不在的时候,她常常会掏出那张合影看上半天,看着看着,泪花花就会模糊了她的双眼。
这年冬天,她终于做出了一个石破天惊的决定——她要去拜访他陕北老家的亲人。她风尘仆仆地来了,她满含热泪地来了,她无声地呼唤着他的乳名来了,车子朝着那个偏僻的小山村驶去,她的内心澎湃着激动的热潮。因为这里有她爱着的男人的至亲骨肉,是生他养他的热土。
她唤着他年迈的老父亲“爸爸”,在老人家脚下长跪不起,她充满自责地说:“女儿不孝,这么多年竟然没有给您尽一点孝道……”她亲切地喊声“嫂子”,慈爱地唤声“弟媳”,将一张张百元大钞硬塞到围着她的亲人们手里。
当她得知他依然活在人世上,她的眼泪瞬间流淌成河。哭过之后,便像孩子一样破涕为笑,泪珠儿挂在睫毛上,一颤一颤的,让在座的嫂子们一阵阵心悸不安。
谁也没有料到,她竟然没有心生一丝怨恨,因为她太爱他。只要他还活着,她就可以再次见到她英俊的白马王子。她怎么能怨恨他,他还活着,他没有残疾,他的生活幸福美满,不正是她这么多年所祈盼的吗?她不会唱众里寻你,爱是唯一的指引,她只会唱火辣辣的信天游:“叫一声哥哥你快回来!”
他握住她粗糙的双手,一句话也不说,眼里流转的尽是难以言传的歉意。
时光清浅,岁月荒凉。望流云苍穹,寻万水千山,长路漫漫,我自辗转,伸手,欲触谁的温柔,又该去何处与你邂逅?云里雾里尘世里,一心寻你终不弃。落日梳窗,月华轻挽,素纱梦萦,尽是相思,我倾心所望,你如影随风向何处?
薰雨蒙蒙,我寻你于烟波浩渺的江畔。流水幽幽,烟锁孤舟,回首,多少往事遗落了水中?雨是多情的,缠绵了我这红尘中的熟客。于是,宁静的江面圈圈点点,写下了动人的情诗。一招手,双眸已然湿润,你又是否和我一样感动了?撑伞显然是多余的,谁会拒接爱的温柔?我独自静默于青柳树下,想像往日那样甘受你的亲吻。然而,风柳摇摆,独钓烟波,完全忽视了我的存在。
即使如此,我心悠然,接滴滴雨露轻放入嘴里。尝到的并非是期待许久的甜蜜,哪怕只是心跳的'飞快,可那刻我的心却如同死水一般,没有了跳动的旋律,任她的冰凉冻结我的肌肤,令我无法挪步。倘若,天落泪是自然的属性,那么,我哭泣却是心的动容。其实,心中早已为你写下爱的篇章,只等你翻阅欣赏,可你又在哪里了?一直坚持自以为美丽的错误,希望一错到底,然而错终是错,改变不了你痛的却还是自己。
雨渐淡,雾未散,青山望不去,流水看不尽。
我再也无法窥看你的影子,你终是神秘的,我亦是执着的,任我寻寻觅觅……
斜阳淡淡,我寻你于寂寥无语的黄昏。晚霞未逝,飞鸟先行,勾画了多少失落?千年修行,你仍是不解红尘的清流。人都说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为何你却要接受我这无心落水的花瓣,带着我一路漂流辗转,陪我看沿路的风景,给我唱一首首悠扬的情歌?然而,我不是花,非花美,亦非花香,蜂群蝶阵不看我,望断天涯一孤舟。
对,我就是化身于江面的一叶扁舟。多年来,感受你的温柔可人,也忍受你的任性无常。虽然我也知道,只恐双溪蚱艋舟,载不动许多愁。可是,我又怎能不堪重负了,因为我相信有一天你会被我多年的痴情所打动,也要让我感受到只挂云帆济沧海的豪迈。可是,斜阳渐去无留意,晚风来急,疏星冷月孤城闭,又是一片岑寂,情归空虚。想必我也该走了,挥一挥衣袖,不带走江面的粼粼波光……
街灯闪闪,我寻你于喧闹繁华的街市。车水马龙,人流不息。我本不喜欢嘈杂,因为喧嚣总让人心乱或是迷失。所以一直都很憧憬郎情妾意的归隐生活。念想牵着你的手漫步竹林幽径,听青鸟脆鸣,涓涓溪流,赏桃花盛开,闻香远益清,然后相坐竹亭,品茗,弹琴,只此一生。
的确,现实是不敢与幻想相媲美的。武侠剧中才有的情景又岂会临幸在我这个凡夫俗子身上。任我天马行空,胡言乱语,一切也难逃现实,一切都是惘然。内心的色彩远比不上街灯的绚丽,尘世的喧闹更扼杀不了我独有的空虚。莫名的流泪总是被无情的淘汰,不想认知的痛苦总是被人撞见。我该多坚强,才敢去遗忘,才能斩断不再寻你的诺言。
岁月无声却留下了道道痕迹,然而却不知这些痕迹是我动情的脚步了,还是我莫名的伤痕?我只想知道,这一切是否令你动容过,我又该如何,才能得见你芳颜?
花香影去太匆匆,奈何一个情字,折了红尘世人。都说往事不堪,那谁又在苦苦拼凑如花掉落的怀念,尽管小心翼翼还是散落一地化为乌有。难道真是她如荷般出淤泥而不染的清新脱俗深深迷醉了我,让我情愿为她醉倒此生吗?那么,我愿独守红尘,为你。
红尘躇踌,众里寻你千百度,蓦然回首,灯火阑珊处的那个真是你吗?
我很愧疚地把他界定为我最卑微的朋友,是因为与他所从事的职业有关!我们的相识相处让我感觉都有些偏离平常——
秋收时节,农户的粮仓是富得流油的,家家户户把新粮拿到小加工厂加工后,家里的米缸存粮相对较多。这时,乡下就会又多了些进村要饭的人,因为,要饭的人都知道,即便是主人家掏不出分文来,但至少还可以从米缸里舀出些米来打发他们。这个老人就是这些要饭当中的一个。
前年晚秋的一天,下午,夕阳坠落在马路对面邻居家的柿子树后面。一个老人来到我家门口,我照例像往常一样只递给他几毛钱,总之,不会像有些小店的主人一样,不积口德、还凶巴巴地把要饭的人轰开。给了这个老人几个一毛的硬币后,他连声说“谢谢”,他在准备离开时,看到我家里码放着一些大米,便询问我,得到我家是卖大米的答案后,他迅速把斜背在后背的蓝布包取下,我这才看到他那鼓囊囊沉甸甸的包。
老人说:这些是我今天要到的百家米,可我的老家离这里很远,我临时住的地方又还有些大米,每天我都要离开自己的临时住处,要到外面游走要饭,我拥有的粮食一月半载的我自己都吃不完,所以,我想把今天的这些大米卖给你。你称称分量,看着给几个钱就行了。看着老人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我就接过他手中的米袋子放在磅称上称,便按着合理的价格付给他钱。当他伸手过来接钱的时候,我看了看那双又粗又黑的手,又看了他从脸褶子里蹦出来的笑容,内心有一份心酸与同情。当他把我给的钱准备放入口袋中的时候,他忽然间像是想起什么来了。只见这个老人从口袋里掏出来一个皱巴巴的方便袋,他蹲下,只听见“哗”的一声响,他把方便袋里装的零钱全部倒在我家的地上。老人对我说,这些是我今天要到的,你做小生意应该需要零钱,我把它们都换给你吧,方便了你,也方便了我。他方便袋的钱最大的面值是五元。我蹲下身与老人在地上一五一十地帮着他数钱,一共二十几块钱,我加了几块钱给他凑足了三十块整数,然后再给他。这两笔交易做成后,我让他坐在板凳上面,并倒了一杯开水给了喝,算是为了感谢他能换给我一些我小生意所必需的零钱的缘由,也或许是其它的,可这个老人拒绝坐我家的板凳,不是依着墙根而站,就是依着墙根而蹲,我能理解他的想法,就像理解自己的父母在别人眼中的窘相一样!
接下来年前年后的几个月,这个老人,不定时的会带一些大米与零钱来与我作交易,我们俨然成了生意场上不可或缺的伙伴了。随着时间的推移,我把他当成了我的朋友,只是,我很愧疚,且不道德地,只把他归纳在“卑微”的范围之内!大约是去年的农历二三月的时候,这天,他又来了,只是米袋子里的大米不是很多,这好像与短暂的青黄不接有些相符吧。我照例帮他称一下大米的分量,正在这时,家里来了个要买大米的熟人,我不得以又当着那个熟人的面与要饭的老人兑换一下他口袋中的零钱。等到老人拿着我给的大米钱走后,看到这个过程的熟人对我说:你不会是把这个人要的米卖给我吧?还把他手中的零钱也找给我们这些买米的人?老人家要的百家米放在一起就成了大杂烩,是没有卖相的,每次我把他的米收过来,都是自己家在食用。我想跟熟人解释的,但知道越解释越起反作用,只是笑着作些牛头不对马嘴的回答。离开我家的时候,这个熟人说:谁还敢再来买你家的米呀!
不知道又过了几天,这个老人又登我家的大门了,当我把手中的钱给他时,我出于一种顾虑,也有一种无奈吧,我用了一种委婉的语气拒绝了他下次再光临。这个老人听后并没有生气,反而感谢我这些时间对他的帮助!他怀揣好手中的钱,我看着他转身离去的背影,自己再调出印象中他那双粗手,他那张爬满沧桑的脸,他那个被磨得掉了本色的方便袋,我仿佛穿越到父母的一出出生活剧当中——在帮别人看工地的父亲,弯着腰去捡别人喝完饮料后一飞脚踢远的空瓶子,然后再积少成多地运去废品站变卖,然后再买上一瓶烧酒,以一种酒后的兴奋状态转悠在老板的工地上;在运营中巴车不盛行的时代,我的母亲从县城扛着一把大大的竹扫帚准备要乘坐村子附近大工厂的交通车回家时,那个面相有些狰狞的售票员恶狠狠的把母亲赶了下来。我想像着母亲站在风中望中绝尘而远去的交通车,我再看看这个渐行渐远的背影,内心有种难以名状的感受:我眼前轮回着流浪别人卑微的父母,而别人的眼前又轮回着流浪我卑微的父母。真的,这个社会有很多这样滑稽的画面。
这是我与这个老人最后的一次交往。
去年的晚秋,要饭的人,以候鸟般的习性在小村中又多了起来,他们在农村的每一个大门前来回穿梭,来过我家门前的人,我递过几毛钱后,就会望一望人家的脸,我是在寻找一个既熟悉而又陌生的朋友。一直没有再次看到这个六七十岁的老人。我在心里想:这个带有河南腔调的老人,如果他还在我生活的地方要饭的话,他要回的百家米能寻找到新买家吗?他口袋里的零钱是不是也会有别人像我一样帮忙数数后再换掉呢?
众里寻你,我的朋友,我的忘年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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